
我的啟蒙讀物的第一頁是一首詩: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”。小小的我咿咿呀呀地背著,模仿著父親發(fā)音的聲調。卻總也讀不懂這詩句的意義。
“小時不識月,呼作白玉盤。又疑瑤臺鏡,飛在青云端”,這首詩更是真切地描繪了我對天上那個大圓盤最初的認識和感受。
我站在父母的懷里,坐在在外公的臂彎里,抬頭看那明晃晃的或圓或缺的月亮,感嘆它的神奇或者美麗,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要待在離那個生養(yǎng)我的小城一千多公里的異鄉(xiāng),感嘆一句孤獨和思念。
前幾日逛超市,偶然間看到過道上的醒目位置,放上了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,這才憶起又是一年月圓時。
中秋,18年了,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觸到這個詞語的意思。
高考結束的那個盛夏,我不顧一切阻撓,固執(zhí)地想要用遠方來證明我的長大。穿越大半個中國來到了這個即將擁有我四年的城市,我以為這就意味著獨立和成熟,可我卻想不到短短的一月時間,思念竟會以這樣蠻橫的方式瘋狂蔓延。
從我記事開始,家里就從來沒有中秋吃月餅的習慣,外公外婆都是貧農家庭出身,一輩子窮怕了,總舍不得花錢去買那種甜乎乎油膩膩的玩意兒。外婆總說,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團聚在一起就是中秋最好的禮物。從此以后,每年的中秋,不管離得多遠,一家人都會圍坐在一張桌前,像吃年夜飯一樣認認真真的吃完外婆和外公包的那一碗餃子。
我對這樣的日子近乎習以為常,對外公外婆包餃子的習慣也了然于心。外婆總喜歡弄厚厚的皮,少少的餡兒,外公總喜歡在餃子餡兒里放大把大把的鹽。每當我和表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那一碗飽含著祝福的餃子,外公外婆總會笑的心滿意足,像得到了糖果的小朋友。
可成長就是這樣死皮賴臉的插入了我的生活,趕也趕不走。我升入了高中,學校和家分別坐落在城市的兩個角落。表妹也上了初中,早出晚歸,學習任務漸漸繁重。
我們不會再有太多的時間經常去外公外婆家坐坐,聽聽他們嘮嗑,陪他們聊聊最近追的電視劇。但我一固定不變的,每年中秋,我們都會團聚在那里,吃下一碗熱騰騰的餃子。
高中的任務很繁重,每當疲憊的時候,我總會回過頭來想想外公外婆那碗餃子,疲憊不堪的心也跟著那輪中秋的月亮一樣圓滿起來。
我曾經以為這樣的幸福會是永遠,可后來才漸漸明白,所謂永遠,在時間面前永遠顯得太過荒唐。
2016年10月28日,一切歡聲笑語戛然而止。外公吃完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碗餃子。沒來得及跟我們說一聲最后的再見。
那個夜晚我通宵未眠,仿佛一夜之間成長到了可以認識死亡的年紀。跪坐在外公的靈前故作鎮(zhèn)定地安慰著親朋好友,沒有流一滴眼淚。
當我反應過來想要流淚的時候,外公卻再也不在身邊了。每一個不眠的夜晚,我都以為,從此我的月亮不會再明亮。
可是第二年的中秋,外婆卻依然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。依然八碗,一碗不多,一碗不少。只是那最后一碗,端給了三歲多的小表妹。
那一碗中秋的餃子,沒有人再提起只言片語。我咽下哽咽,泄憤般吞下了那碗餃子??僧斘易呱详柵_,看見那一輪依然明亮的明月時,我卻忽然不太清楚憤怒應該發(fā)泄到何處。
明明沒有誰做錯。
外婆沒錯,爸媽沒錯,月亮也沒錯。
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是萬古注定的道理。但只要那一輪明月依然高懸在天空,只要懷念的人依然住在心里,依舊年年都是團圓日。
再過幾天就是我18歲成人之后的第一個中秋了,一千多公里以外,外婆該備好豬肉和大蔥了吧?

